接驳 1
1、
莎仑要结婚了,佩姬是伴娘。
两位卡特小姐去挑婚纱,一路拳打脚踢,从如狼似虎的准新娘大军中成功抢到了拉芙尔婚纱的经典款。
心情大好之下又血拼一番,两人最终拎着7个手提袋心满意足地去喝咖啡。
“真是不可思议,”热热的咖啡流入胃袋,抚慰了初冬空气中冰凉的身体,莎仑吐一口气,“没想到最终跟史蒂夫结婚的会是我……起初我们都以为你们看对眼了。”
这个话题让佩姬的笑容淡了一些,她回忆着某些事:“我们没能走到一起,或许是因为我们太默契,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给不了彼此想要的。”
她们是在一个舞会上认识史蒂夫.罗杰斯。
他消瘦、憔悴、英俊,眼下发青,是个高大、忧郁的男人。
山姆.威尔森是他们共同的朋友。
在做了介绍后,山姆悄悄地告诉他们,史蒂夫刚刚经历了一段痛苦、失败的恋情。
这让她们对这个男人都有了种混杂着怜爱和好奇的好感。或许是他苍白的样子挑起了她们的母性,或许是他因爱情痛苦 不堪的样子满足了女性的浪漫梦想,总之整个舞会,她们都在试图跟他说话。
史蒂夫在这场初遇中可以说是没什么礼貌,问十答一,遇到不想搭理的问题时干脆就不说话。
不过渐渐的,他跟佩姬开始能聊起来了,他们有共同语言,有共同爱好,还都参加过童子军。
那以后,佩姬和他成了好朋友,山姆发现了这一点,有意要撮合他们,他们看起来也相当般配,而且都对对方赞不绝口,可最终还是总是差一些时机。
直到有一次史蒂夫在洗衣服时遇到了莎仑,后者试着请他喝咖啡,两人开始来往,居然发展成约会,历经数年的恋爱历程,史蒂夫在一周前求婚成功。
想到求婚时的甜蜜,莎仑出神地看着木格子的窗户,心中一片温暖。
她半开玩笑地歪着头:“这么说你和我的未婚夫是灵魂伴侣,是吗?因为太过熟悉,所以反而不能在一起?如果我们不是这么要好,佩姬,单凭这句话,我就要跟你决斗。”
“当然不是,”佩姬微笑道,“史蒂夫是我永远的好朋友,我只是知道他给不了我想要的感情。”
“什么感情?”准新娘气势汹汹地为未婚夫抱不平,决定追问到底了,“他在哪方面无法满足你?”
“他是个好男人,尊重女性,尊重配偶,会给妻子忠诚的爱情,如果你们有孩子的话,也会给孩子最好的父爱。”
这段评价让莎仑稍微满意,也让她更加奇怪:“那么他给不了你的是……”
佩姬沉默了,她疑惑地盯着咖啡杯,在脑海中组织着措辞,最终还是说不出所以然来:“我不知道,我只是……当我看着他的眼睛时,我就觉得他给不了我想要的……但那是什么,我自己也没有概念。”
“你总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,”莎仑摇摇头,“还在好奇你为什么总是没有男朋友吗?”
“当然不,”佩姬轻快地说,“原因很简单,能征服我的生物还没能出现。”
莎仑对佩姬担心极了。
佩姬生存了20多年,居然没谈过恋爱。
追求过她的人如果手拉手的话,可以把布鲁克林包围起来,可是她谁都不接受,无论什么样的男人到她面前,约会两次后都会变成她的哥们。
在大学时,甚至有男生成立了“佩姬.卡特不可思议之谜研究会”来研究这种奇怪的现象。
史蒂夫也是这庞大的约会者中的一员,说起来,莎仑邀请史蒂夫喝咖啡初衷还是为了佩姬,没想到最后监守自盗,把史蒂夫捞到了自己的盘子里。
莎仑的纷繁思绪在接到史蒂夫的语音留言后嘎然而止,她的未婚夫用温柔的声音告诉她,下午会来接她去晚餐,有些事要告诉她。
晚餐地点是在史蒂夫的家里,他把公寓打扮得焕然一新,关了灯,餐桌上的烛台发出朦胧的光线,房间里四处可见星星点点的烛火。
莎仑进入房间时像堕入星海。
史蒂夫亲手做了牛排和虾球浓汤,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请莎仑坐下,显然这种浪漫的氛围让他很局促。
“是山姆的建议,”他在莎仑似笑非笑的目光下绷不住了,“他说如果我要告诉你,最好让这个夜晚特别点。”
“告诉我什么?”莎仑放下酒杯,红酒在透明的水晶高脚杯里荡漾着,发出诱人的反光。
史蒂夫低头切牛排,手上的动作非常紊乱,跟他平时大异其趣。
他终于下定决心,正视莎仑的目光:“5年前,我有过一段恋爱。”
莎仑坐直身体,双手从餐桌上拿下来,不安地整整宝蓝的小礼服。
她知道,史蒂夫曾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,那段感情让他体无完肤。她旁敲侧击地打探过,他总是沉默着不予回应。
现在他要告诉她,除了惊讶,她心中最多的是激动。
“巴基是我最好的朋友,我们很小时就认识,形影不离。我10岁以前是个饱受支气管疾病折磨的小个子,性格倔强,不识时务,没人愿意跟我玩,只有巴基总是拽着我的手跑来跑去,我们分享一切,玩具、冰淇淋、卧室、秘密基地……”
“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,只知道当我发觉时,他也爱上了我。我们在高中的毕业舞会上喝多了啤酒……他的舞伴是舞会皇后,他们跳舞、欢笑,在舞会进行到一半时,他跟我一起溜出会场,我们躲进扫帚间,我们喝醉了,这么做是想恶作剧,看人们找我们找得团团转的样子。但是我们在扫帚间里……不知道怎么搞的,就接吻了……然后做爱。”
“从那以后,我们就像发疯了一样热恋。我们有时会像偷情一样,偷偷摸摸地躲开众人的眼光厮磨,有时又会在餐厅、广场上,在所有人的目光和口哨中热吻,我们没有家人,是彼此的唯一,彼此的初恋,我们不在乎批判,不在乎他人的异样眼光,甚至不在乎祝福,眼中只有对方,以为一切都会这么美好下去。”
史蒂夫在这里停止了,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,阻止他说下去。
他的呼吸压抑在蜡烛的光线中,每一次响起都会像低沉的风一样引起阵阵波动。
莎仑受不了这沉闷,轻声追问:“后来怎么样?”
“他不见了,死了,”史蒂夫的声音已经相当平静,“你知道,我们都是赏金猎人,在一次委托中,他替我挡了一枪,从车上落下高速公路……那里随后就发生了爆炸,把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,包括他的尸体。”
不得不说这的确出乎莎仑的意料,她没想过史蒂夫居然爱过一个男人。而且是在莎仑以前,生命中唯一的恋人、家人、挚友、高中情人。
“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?”她无意识地握住餐刀,在盘子里划着。
“因为我觉得对你不公平,”他诚挚的眼睛凝视莎仑,“你答应了我的求婚,我们很快就要步入教堂,可你不知道巴基的存在——他是我过去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,我觉得一切都要坦诚……现在你知道了。”
莎仑一声不吭地继续折磨盘子。
“如果你觉得不能接受,”史蒂夫的声音低了下去,“我也可以理解……请柬还没发出去,大家都不知道我们订婚,我……”
“你求婚时说你爱我,”莎仑无意识地打断他,有些心烦意乱,“那是真的吗?”
“是的,”史蒂夫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犹豫,“我从没欺骗过你。”
那么你还爱他吗?
莎仑没把这句话问出口,因为“他”已经逝去,继续纠缠史蒂夫爱不爱他未免太煞风景,而且不明智。
她扪心自问,他爱她,她也爱他,难道要因为一段已经彻底过去的往事来让他们的感情起波澜吗?
史蒂夫选择告诉她,感情的诚意毋庸置疑。
或许他的这段恋情太过纯洁、热烈,但是莎仑拥有的将是史蒂夫的一生。他的恋人是个男性,那又怎么样?莎仑不至于连这个也无法接受。
“谢谢你对我说这些,”莎仑的按住史蒂夫的手背,美丽的眼睛里闪烁着感谢和真诚,“真的谢谢你,史蒂夫。”
晚餐过后有了点小麻烦,蜡烛点得太多,蜡油流得四处都是,史蒂夫不得不打开灯,手忙脚乱地吹灭那些已经融化得不美的蜡烛,莎仑捧腹大笑,用塑料小铲子帮他把蜡烛从家具和地面上铲下来。
正在他们埋首收拾时,《爱情浪漫》这首歌在客厅中响了起来,这是史蒂夫的手机铃声,莎仑前不久帮他设置的。
史蒂夫刚刚坦白过感情史,又取得了未婚妻的理解,心里正处于激烈运动过的倦怠期,听到手机铃声就皱起眉头。
“快去接,”莎仑命令道,又俏皮地眨眼睛,“成年人不能不接电话。”
史蒂夫振作精神,从茶几上拿起手机:“要在誓词中加入一句:无论他是勤奋地接电话还是懒散地不接电话,你都愿意跟这个人相伴到老吗?”
手指划过屏幕,手机亮了,他放到耳边:“你好。”
手机听筒中没有语声,只传来细微的呼吸声。
史蒂夫又重复一句:“你好。”这次的声音稍微大一点。
依然没有声音,史蒂夫本能地抬起手向脖子间摸去,这是他心有疑问时的习惯动作。
他的手抬到一半,才想起上周,他已经把那个装着巴基相片的挂坠盒取下并锁到了保险柜里。
他拿下手机看看号码,是随处可见的公共电话。
“骚扰电话吗?”莎仑把一小堆碎蜡扔进垃圾袋。
“是公用电话亭的电话,”史蒂夫皱着眉头,职业本能让他没立刻切断,“什么人会用公用电话亭来打骚扰电话,还是打到手机上……那太容易追查了。”
“跟踪狂才不管这些,”莎仑眼睛瞟着史蒂夫,“如果他们看中了某个金发蓝眼的英俊男士,恨不得立刻把他卷回家中,用公用电话亭打个近乡情怯的电话也不足为奇。”
“那个男士只爱某个金发蓝眼的女士,”史蒂夫笑道,“他们立刻会举行婚礼,无论跟踪狂是谁,只能请她为他们的婚姻让路。”
“啊,真是无情的人!”莎仑嚷道。
“我会送这位跟踪狂一块结婚蛋糕。”
这时,史蒂夫的手机一振,对方挂断了。
这个小插曲没能影响他们,史蒂夫放下手机,继续跟那些流得到处都是的蜡烛搏斗。
史蒂夫的公寓楼再隔一条街,街角的电话亭中,一个穿着黑色外套和牛仔裤的人把电话挂上。
他的外套兜帽把脑袋遮住,看不见他的容貌,双手带了双黑色的皮手套。
他对着电话停滞了片刻,推开电话亭的门走出去,左手抬起时,从手套和袖口的缝隙中露出的不是皮肤,而是银色的金属光芒。
他的登山靴踩在连落叶都没有的街道上,没有声音,白汽从他的呼吸中安静地飘散在冰凉的空气中。
这片街区非常安静,远离商业地段,连咖啡厅和便利店都稀少,现在这个时候已经非常安静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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